纽约•恩格夫妇•家

Written by 琪子 on 09月 13th, 2008

又回来了。走出96街地铁站,熟门熟路拐进旁边一家糕饼店买了芝麻饼干,顺着百老汇大街往南走四个街口,再往西走两个街口,就能看到恩格夫妇公寓大楼的门。一如既往的身着深蓝制服的老好门卫,一样的铺着褐白大理石擦得闪亮的金碧辉煌的大厅。沿着红地毯走到左手边的电梯厅,顺便在墙上悬挂的八角镜子里检查一下头发有没有乱,鼻头是不是很油,按下金色按钮,电梯门悄然打开,里面贴着深色核桃木板,飘飘然走进去,像走进回忆。
这世上给我家的感觉的地方不多,纽约上西区河边公园旁恩格夫妇的公寓算是一个,匹兹堡申立公园边上住了两年的公寓算一个,整个北京城算一个,也许西藏算一个,其他地方,不清楚。家,就是一进去马上就能让我感到熟悉、安全、平静的地方。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到处嗅触,能闻到淡淡的乡愁,曾经的深爱。
上到六楼,电梯门打开,马上看到等候在走廊里的莎利。我们大笑着欢喜地拥抱,与春天时来悼念Dean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走廊墙壁上仍旧贴着淡青色印着乳白花木的壁纸,据说因为年岁已久,加上搬来新邻居,所以要重新装修了。右手边走廊尽头的白色大铁门后就是他们家。门边还是那个小侧案,上面摆着灰仆仆的一束塑料菊花,墙上挂着洛可可风格的贴金雕花镜,镜框右手边一处花浪里放着备用钥匙——有门卫不用担心安全,所以他们钥匙随便放,导致我平时进出从来也不带门匙。
进了门,挑起左手边墙上的开关,走廊上两边四盏壁灯一起照亮宽敞的通厅。暗金色的壁纸上印着淡红暗绿的热带花草,走廊两边间隔交替地摆着侧案和椅子,地上铺着红色大花波斯地毯,尽头是摆着三角钢琴的会客厅,两边林林总总的门后是其他各色屋厅。侧案上摆的都是家庭照片,比我第一次来时更多了,增添的有新生小宝宝的照片,还有Dean。人已去,只有照片维持着他在这个家里无所不在的痕迹。
四年前第一次来是去罗马的路上,有半天时间转机,撂下大部分行李就要走的。恩格夫妇大白天的上班去了,在楼下门卫那里给我留了钥匙和指南,就随随便便让我这么一个之前只不过是他们女儿同学的人走入了这个家门。第一次进门看到这么大的空间,暗呼奢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结交了财主。日后相处中才慢慢体会到,他们只是普通曼哈顿老百姓,虽然纽约的老百姓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高了一个级别,但这房子属于买得早买得巧,否则按现在的价钱来说,虽然夫妇两人都是高薪职业人士,也不可能负担得起。他们家里装潢并不时髦,很多家具虽然质量上乘,但很老旧了。这公寓,不是用来摆设,而是用来居住的。退色的墙纸,鼓鼓囊囊的沙发,吱吱响的地板,镜框里笑逐颜开的人们,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一个家庭的回忆和生命。
走廊尽头的会客厅和旁边的餐厅是最正式的两个屋子,装潢可以算是古典。钢琴上摆了一大幅鱼的化石,下面还有两幅小的,旁边是某街头画家给Dean画的漫画像,纸边已泛黄,另一边的白底红花瓷罐里插了红色假雏菊。客厅西首正对着壁炉是一条蓝底黄菱花沙发,一边一把相称的沙发椅,靠墙的两个角落里一边一张角桌,中间围着一张正方咖啡桌,桌上的方块木盒里装着墨西哥风味的五彩布杯垫。有客来访时莎利会端出奶酪和饼干,大家拿着葡萄酒啤酒或白水,自己挑位子坐下,拿杯垫,切奶酪,吃饼干。西面窗户底下的暖炉上铺了蓝底黄花垫子,也是可以坐人的地方,但这么宽敞的屋子里很少有那个必要。窗上挂的帘子和窗罩用了同样布料,硬邦邦的好像从来也不动的样子。窗边摆了一张书桌,上面一本厚厚的字典,从第一次来到现在一直摊开着。桌前一把铺了黄色绒垫的藤椅,春天的时候我在这里留着眼泪在Dean的留言簿里写了我要说的话。
会客厅的东边是餐厅,简单的金色蜡烛式吊灯下摆了厚重的桃木桌椅,北边的橱柜里摆着正餐用的好瓷器(从来也没见他们用过),南边的侧案请客时可以放菜,一盘一盘的摆好后大家排队自己夹。墙上挂着的是日式撒金冬趣图,有卧冰求鲤的,还有拨雪挖笋的,不知有什么典故。Dean曾经学过日文,在日本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家中不乏日本图像摆设,给半古典半乡村的装潢里又加上一丝异国风味。
正式餐厅往南是一条窄道,一边是吧台,有水池,有装酒杯的柜子和装酒水的小冰箱。另一边通往一个小书房,里面有一台老苹果机,一台老式缝纫机,很久没人用了,大部分地方堆了杂物。书房通一间小浴室,也没人用,浴缸里堆满了要回收的瓶瓶罐罐。浴室南边是洗衣室,东边窗下是洗衣机烘干机,西边墙上挂了好大一幅现代画,有点达利米洛的味道,好像是他们一个朋友画的,浅灰的天空和深蓝的海水中间升起一些怪异的花朵人形还是什么。画下面塞了一张小床,可以在上面叠衣服,但一般也堆满了杂物。
走道南头是厨房,这才是这个家的核心部位。平时家里人自己的早餐晚餐都是围着墙边的半圆桌和四张藤椅上吃的。桌边墙上贴了翠绿方格加绿色草木的壁纸,两盏透明圆形大玻璃灯,中间挂了一幅谚语图,里面有各色希奇古怪的人物,要从中猜到底下列出的一百多条谚语,平时我在桌旁等饭聊天总时不时去瞥一两眼,企图再猜出几条来。厨房的南门外是公寓楼的楼梯间,每日可摆出垃圾和回收物品。西侧朝着公寓楼天井的窗户从来不关,窗台上摆着郁郁葱葱大大小小十多盆植物,还有闷热夏日用的泛黄生锈的老方扇。窗边吊着盆吊兰和白色网状水果盆。以往每周六的早上,莎利去上瑜加课,Dean慢跑之后洗漱吃饭,然后从洗衣房里提出小拉车去街角购物,回来总会在这里放上一串香蕉,有时我也会下班路上带些回来。我和他都吃香蕉,他不吃有了黑斑的我来吃。这次来,香蕉改放餐桌上的藤篮里了,不知为何。
莎利和Dean吃得很随便,不挑剔,也不喜欢浪费,摆了很久的东西照吃不误,而且时常存着没怎么用脏的纸巾,深得俺心。:)Dean曾经偷偷跟我说莎利其实没什么味蕾,做的菜根本尝不出咸淡,他和孩子们一直瞒着她,大家背后自己加盐。
说到这里才把公寓东边的里里外外讲完,西边的几间屋子还一点没动呢。:(得睡了,明天就得回家了,飞机上有闲情怡志再慢慢回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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